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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享 / 讓蜂自由 01》人類誤扮上帝,介入蜂王育種,西洋蜂基因窄化,一代不如一代


本文轉載自  上下游 NEWS&MARKET

/ 上下游駐義大利特約記者 鄭傑憶

誤會大了,經過幾百年、上千年,人類尚未成功馴養蜜蜂。直到今天,常見的蜜蜂仍舊野性不改。

飼養最普遍的西洋蜜蜂(Apis mellifera)常被稱為「家蜂」,像是被人類馴養的家禽或家畜。義大利昆蟲學家方塔納(Paolo Fontana)向《上下游》記者點出矛盾,「馴養有兩個基本條件:第一是靠人餵養食物,但蜜蜂多數時間是自己去覓食;第二條件是由人類主導動物的生育,但蜂后和雄蜂是自由交尾。」

家蜂的觀念讓人忘了任勞任怨的蜜蜂仍受到野性呼喚,例如各國法規幾乎都把養蜂當成畜牧、養殖管理,低估蜜蜂與自然的緊密關係。方塔納說,「有法律保護貓熊或野狼的物種時,蜜蜂卻被當成雞、羊對待,法律保護的是『養蜂』而不是蜜蜂。」

錯把蜜蜂當家蜂養,導致西洋蜜蜂的基因窄化,越來越難應對種種挑戰,陷入生存危機。蜜蜂拉警報,啟動了連鎖效應。不只影響養蜂業,仰賴授粉的農業也受害,生物多樣的保存和自然生態的均衡岌岌可危。一窩蜂跟著養西方蜂的台灣,如今同樣蜂劫頻頻、生態失衡。他說,「解決之道在回歸本土蜂種,摸索適應在地環境的養蜂模式,不要重蹈西方的覆轍。」

經過上千年,人類尚未成功馴養蜜蜂(攝影/P. Fontana)

蜜蜂馴服人類,不是人類馴服蜜蜂

光頭大鬍子挺著大肚腩,方塔納受訪時像是對著滿堂的學生講話,腹式發音聲若洪鐘,在小房間裡迴盪,嗡嗡作響,是蜜蜂最佳代言人。

十年前,方塔納愛上了蜜蜂。用科學家冷靜的腦,懷著一顆炙熱的心,2017年,他寫完厚達648頁的《蜜蜂的喜悅》(Il Piacere delle Api,The Joy of Bees)。這份愛的宣言英文版最近剛上市(見文末),編輯稱許,方塔納的語調謹慎,但洋溢著誠摯的義大利風。義大利生態節目主持人薩佳拉茉拉(Sveva Sagramola)說得更傳神,「讀了幾章後,我突然覺得,這本書是蜜蜂寫的。」

蜜蜂最佳代言人–方塔納(攝影/D. Bizzarri)

《蜜蜂的喜悅》是方塔納以三十多年的研究、田野經驗,為蜜蜂寫下的家族史。在愛上蜜蜂前,他在大學探索用有機法對抗農業害蟲,後來研究家庭裡常見的昆蟲,像是蚊子、蟑螂,讓他更理解人與蟲的互動關係。他也觀察大自然中的蚱蜢、螳螂和蠼螋(音:「決蒐」),踏遍世界各地,發現了14個新物種。

在大學教書多年後,2009年他受聘到義大利東北部特倫托(Trento)的馬克基金會(Fondazione Edmund Mach)農業研究院,負責蜜蜂研究和訓練蜂農。「我研究昆蟲,是從自然主義的角度看待。」這個切入點讓他很快意識到,所謂「現代化」的養蜂技術有著嚴重的缺陷。

蠼螋也是方塔納的研究對象(攝影/P. Fontana)

到底什麼叫做「養」蜂?

一開始,他順應主流,關注蜂蜜的產量、病蟲害的防治,以及蜂后的育種。不久後,他冒出了大哉問:「到底什麼叫做『養』蜂?」在他眼中,儘管是最順服的西洋蜂,依舊生而自由來去自如,聽任野性的呼喚。

一百多年前,提出演化論的達爾文(Charles Darwin)也有一樣的納悶:雖說人類馴養蜜蜂的歷史久遠,但除了冬日需要餵食,其他時候牠們都是自食其力。此外,蜂后與雄蜂總是在飛翔時交尾,人類很難介入選種。

方塔納表示,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,「蜜蜂馴化了人類,以牠們的生態特性利用人類為牠們服務。」最接近人類與蜜蜂關係的,是漁夫利用套上頸圈的魚鷹(鸕鶿)捕魚,因為脖子被綁住,魚鷹無法吞嚥,獵物拱手讓給漁夫。魚鷹被訓練成漁夫的幫手,卻不是漁夫畜養的家禽。

蜜蜂是靠自己覓食(攝影/P. Fontana)

育王大雜交,蜜蜂基因窄化,一代不如一代

和雞圈裡的雞、牛棚裡的牛大不同,蜜蜂看似被馴養,但多數時間是在大自然裡闖蕩。而自然界的變數遠超過人類的想像,方塔納語重心長說著,「因此要讓蜜蜂自然交配、繁衍,保持豐富的基因庫,讓牠們自然演化,應對各種難以預測的挑戰。」

不過,人類仗勢科技突飛猛進,積極研發人工育王的技術。最有名的例子是氣管蟎(Acarapis woodi)在二十世紀初幾乎殲滅英國的養蜂業,布克法斯修道院的修士亞當(Brother Adam)蒐羅各地的西洋蜂亞種,透過雜交篩選出抵抗氣管蟎的蜜蜂。

「更誘人的是,布克法斯蜜蜂的生產力也很高,」方塔納接著指出了致命的弱點,「牠們就像騾子,又乖巧又耐操,但你無法讓騾子和騾子交配生出下一代。你永遠要有馬和驢,才能再生出騾子來。換句話說,普通的蜂農很難自己培育出新的布克法斯蜂后。」

育王成了專精的行業,精挑細選蜂后與不同的雄蜂人工雜交,然後觀察哪些子代最具生產力。「最好是很聽話,又不會咬人,工作時不用戴手套,也不用戴面罩。」方塔納拉高音量,「問題是,牠們卻失去了抵抗疾病和適應環境的基因。更糟的是,這些蜂后會在自然環境中交配,過了一代或是兩代後,基因快速弱化,蜜蜂孱弱難以自行繁衍,蜂農只好一再購買新的蜂后。」

蜂后和她的「宮女們」(攝影/P. Fontana)

怪物雄蜂體弱多病,難以傳宗接代

專職育王的養蜂人挑出最具生產力的蜂后,透過雜交讓她產下成千上萬的孩子,導致基因窄化。方塔納說,「買來蜂后,你看她和十隻、二十隻雄蜂交尾,好像基因非常多變。事實上,她很可能只和二種或是三種不同的基因交配,因為很多雄蜂有著同樣的基因。」

在蜜蜂的世界裡,受精的卵細胞有雙套的染色體,誕生後是雌性的蜂后或工蜂。相對的,雄蜂沒有爸爸,是蜂后單性生殖的產物,來自沒有受精的卵,只有單套的染色體。有時候,一些卵細胞受精,有了雙套的染色體,但來自「爸爸」的性別基因與「媽媽」的一樣,造成了偽陽性。帶有雙套染色體的雄蜂若順利誕生,也是體弱多病難以傳宗接代。

「幸好工蜂機敏,這些蟲卵還在孵育階段,就知道牠們雌雄不分,拖出蜂巢遺棄,或乾脆吃掉這些怪物。」方塔納接著解釋,「巢脾出現很多空巢時,如果不是染病或有寄生蟲,很大的機率是蜜蜂的基因出問題。」

基因窄化引發的問題遠超過「空巢」,他打了個比方,「一艘船上,如果載的都是水電工,漏水的話,你可以高枕無憂。可是萬一有人生病了,大家都束手無策;只是一張桌子壞了,也沒人會修。為了應對不同問題,最好船上有水電工、有醫生、有木匠,有不同技能的乘客。」

蜜蜂育嬰室,工蜂小心呵護蜂蛹,用心清潔(攝影/P. Fontana)

這些身價非凡的蜂后拉高一時的產量後,子孫常常一代不如一代,蜂農只好一再購買新的蜂后。「我們幻想人工育王可以生產更多的蜂蜜,諷刺的是,現在的蜂蜜產量比五十年前還少。」方塔納苦笑著,「蜂農的工作還變多了,這些蜜蜂需要更多的人力照顧,投入更多的成本。」

例如,日本在1960年爆發西洋蜜蜂染上蜂蟹蟎,並蔓延全球,除蜂蟎的繁瑣工作成了多數蜂農擺脫不了的夢魘。(文章未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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